摘自《你們你們好》一書,第二十九篇為吉他手爵士皮的故事。書中人名皆為化名,live house、音樂祭、樂團名稱除外。
橘子皮與哼哼
這裡二樓沒有燈,營造氣氛的霓虹光是有的,但還是很難把東西看清楚,更別說要認出不太熟的人。哼哼一頭短髮,兩三大步走了過來,那大無畏的腳步有點嚇到當時感冒的我。她說自己遲到了(還是沒說?),並表明來意:「我來看橘子皮彈吉他。」講這句話時她邊說邊笑,但只用「笑」形容實在是客氣了,「那」是種需要靠文學細寫,用藝術譬喻的表情,大概是夾在大方與羞赧間的某種類青春幻影吧。我被她的情緒感染,忽然覺得自己被定格在某部藝文電影中,眼前的主角是名女高中生,表情正確神色無誤,錄影一次OK。
橘子皮今晚沒來啊,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(出差故缺席一回)。
我跟橘子皮在迴聲社認識,那時我跟拿乙在新竹教英文,就住在清華大學附近。佔了地利之便,我常跑去社辦胡混,某一次接受了幾位社員的提議,決定組個拷貝樂團練練洋歌。橘子皮是鼓手磁尾大學時的搖滾樂友,他特地從台北下新竹與老友相聚尬團。橘子皮說笑隨和,戴著一副黑框眼鏡,平時敲鍵盤寫電腦程式,彈起吉他也頗有搖滾功夫。我們多次埋頭苦練,一心巴望在期末時能上台表演,一解現場演出之癮。怎知當天下雨,兩個月的苦練付諸流水,最後我們只得窩在團室,硬在兩名觀眾的面前完成唯一一次的演出。
之後大約一兩年的時間再也沒見過橘子皮,只偶爾在線上巧遇時打字哈啦。直到2011年1月1號,安樂團受邀在自來水博物館前表演,這新年的第一場活動,卻是我跟羊毛與歌德的最後演出。當天極冷,我們在低溫僵凍手指、險險流出鼻水中結束了從迴聲社開始的冒險,對著公館人往的街頭收起最後一個音符。在收拾樂器準備回家時,我忽然發現橘子皮跟磁尾原來在場幫安樂團打氣。在這不利於表演的氣候中與他們重逢,我想起之前那場尷尬的表演,也忽然對安樂團的未來有了新的想法。
為了能跟過去切割,也紀念羊毛的離開,兩天後我在線上跟橘子皮聯繫,詢問他來安樂團彈琴的意願,他欣然答應了。新血加入,我們先從舊歌開始練起,剛開始大家的音樂互動多少有點生硬,為了求快,我在寫新歌時常一併完成吉他編曲,再請橘子皮複製,不久後我們便練好一套新舊歌夾雜的表演。
橘子皮彈琴時用情甚深,有一種老茶客泡茶的細膩韻味,躲在他的琴聲後。我得以放下吉他,變回從前活蹦亂跳的主唱,但是收斂了一些。在新的一年內安樂團完成了許多演出,一切看似順利,但當我獨自沉澱時卻也不免擔心,自己在編曲上會不會過於霸道。在安樂團的創作裡,橘子皮真正參與的編曲很少,儘管同在一個樂團,他卻像是幫忙彈吉他的人,少有機會發揮自我。這樣的顧慮雖在我心中滋長,但因活動表演不斷,我選擇當隻鴕鳥,把注意力藏往音樂裡。我默默地期盼在不斷的表演之中,會自然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。
光影錯綜,我才想起哼哼是某團的貝斯手,幾天前在車站附近我們曾一同演出。我已經很久未見過如此直率可愛之人,她想聽就來聽並且大聲說自己愛聽,「我來看橘子皮彈吉他。」這句自然不做作的話要比任何音樂都美。看著她的笑容,我明白她必定察覺了橘子皮琴聲之醇實,想到這裡我不禁有點驕傲起來。
在這樣的瞬間之中,一切都有了道理。為什麼有吉他,為什麼要推弦,為什麼推弦的聲音像一道彎月?那是橘子皮推的,那是哼哼笑的。
之後的美好光景,不必多說,對我而言,玩樂團最可愛的樣子,莫過於此了。